染井千世

33

日后相思，地角天涯路。

 

尚未摆脱稚气的女兵打着伞，小心的跳过泥泞的水坑，拨开遮蔽着道路的层层枝叶，来到青龙柱前。她与巨龙相隔数米，隔着密密麻麻的肉眼可见的法术符咒，透过深蓝色的法术微光，四目相对。恍惚间一阵风烟起，巨龙长舒一口气，吐息卷起长风。

龙的声音空远而深沉，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青龙缓缓道：“露娜，为何只有你来？”

女兵闻之愣了片刻，拔出腰间的佩剑，向后退了几步，举剑直指青龙。她显然有些慌乱，强使着自己的语气尽可能的冷静，不答反问道：“你...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巨龙突然轻笑了两声，气流将四周方圆数十米的枯枝落叶吹散。女兵险些被青龙卷起的强风掀翻，忙将长剑插入地面，才勉强靠着剑的支撑站稳脚跟。

她听见青龙道：“也对....当时你还小.....那你可知，我是谁？”

露娜只觉得眼前的巨龙有些莫名奇妙，遂答道：“你是青龙咯。不是废话吗......这里是青龙柱，那盘绕在青龙柱上的除了青龙还能有谁？花凤凰吗？”

 

李白不轻不重的打了个喷嚏，盯着这个说话毫无顾忌的小姑娘。

 

青龙摇了摇头：“我是青龙，但也不只是青龙......小姑娘，你为何不像其他人那样唤我恶龙？”

迎面吹来的狂风渐弱，最终换成了轻柔的微风，仿佛一只手轻柔的抚摸着露娜的头发。露娜警惕的思绪渐渐放松，道：“我可不知道你哪里恶了，别人说的话也半真不假，我也不愿去信。我只知道，我爹每年都来这里，他会给你留下鲜花。别的我不管，我爹是好人，他给你献花，说明你也不坏。”

青龙沉默了。

女兵接着道：“算了，估计你这么多年闭着眼也看不见。对了，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因为编队都在皇宫里给太子生辰做准备，我是预备军还没有正式编入伍，长官就派我来看守青龙柱了。”

“你哥哥呢，他现在怎么样了？”青龙问。

一提到哥哥二字，少女似乎就有些站不住了，满肚子牢骚话一股脑的冒了出来：“别提他！他十岁开始就没回过家，就知道训练训练，死死追求功名利禄。他现在可是如愿当上了将军，就要在太子生辰宴会上受封了......这个家伙，从来就没有为家里分担过半分忧，就知道在攀龙附凤......”说着说着露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低垂下头，紧紧握着拳头，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连爹爹病倒了都不去看一眼......”

青龙闻之一惊，连忙问道：“你爹他怎么了？”

露娜被对方猛地抬高的声音吓到，愣了下，而后答道：“爹爹他得了重病....就要不行了。我是想着今天先来值班，然后赶紧回家去照顾他的.....”少女的委屈好像突然决堤，带着她原本就不甚坚强的心顷刻间横流开来，眼泪险些就要流出眼眶。

心间的疼痛猛的袭来，青龙只觉得怒火快要控制不住，她猛烈的晃动，想挣扎开禁锢的锁链。身周的法术封印收到感应，一时间数道光剑一齐刺向青龙，紧接着一记信号弹伴着轰鸣声射向天空，将东山的天空点亮。

让我去见他！

让我去见他！

青龙脑海中满是秋山的模样，不管身上被扎出血，骨头被光剑伤的折断几根。随着一声响彻天际的龙鸣声，数千道法术封印尽数被摧毁。青龙腾向天空，倾盆大雨随即降下。她在半空中化成人形，缓缓降落在露娜身前，稳稳地站住，看向对方。

长发女人伸手，温柔的摸了摸对方的头顶。道：“都已经这么高了啊。”

那只手仿佛天幕，一瞬间便将露娜的万千委屈与这二十年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罩住，随着那只手离开头顶，这些失落感有那么一瞬间烟消云散。露娜盯着女人的脸失了神，良久，唇齿间渗出一声：

“.....娘亲.....”

青龙挤出一个疲惫的笑，牵住露娜的手腕，道：“带我去见秋山.....带我去见你爹爹。”

 

李白紧皱着眉，问道：“露娜这小姑娘身上的法力气息.....有点熟悉。”

狄仁杰点点头，道：“似乎与这个记忆牢笼很契合....”

没等狄仁杰后半句说完，李白便不合时宜的打断道：“话说露娜这二十年来都不知道青龙是她娘亲？！这也太狗血了吧。”

狄仁杰额头上爆出青筋，很是不满对方打断自己的思维，没好气道：“他父亲没法说话又是个文盲，自然没办法告诉她真相。当年青龙让他们兄妹逃走的时候一直嘱托他们不要回头看，加上她和她哥又一直在皇城接受教育，思想什么的肯定会被教育给潜移默化——”

白凤凰的思维再次挑了一个台阶：“话说青龙刚才动静那么大，皇城那些人会不会——怀英你看——”说着猛地拉了下狄仁杰，将视角切换到皇城方向。

狄仁杰给了对方一记暴戾，恶狠狠道：“别打断我！”

 

 

唤龙国皇城内，宴会的歌舞声在东山方向的一簇信号弹发射后戛然而止，一时间所有反应过来的人脸上皆是愁容。刚刚才受封的年轻将军望着东面的天空，长眉紧皱。

数千精兵立刻待命，随着国王的一声令下，浩浩人海向东山进发。烽火在皇城边上被点燃，沿途的瞭望塔一个接一个燃起烽火，很快便点亮了通向东山的路。各地士兵收到烽火台的讯息，一齐涌向东山。

不过半柱香时间，青龙和露娜已经被拦住。青龙化作龙形态，怒吼着就要杀向眼前的人。

尖利的刀枪横在眼前，寒芒聚集在剑尖，数百精兵将两人团团围住。士兵长手持长剑，示意队员们不要太靠近青龙，而后面向露娜，威胁道：

“看你的衣着不过是个预备兵，居然敢协助魔龙出逃，你这是要造反啊！”

露娜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硬是直直地瞪了回去，拔出剑护在青龙身前，回道：“她不是魔龙，她是我的——”

 

“大胆！”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直接便打断了露娜的话，将那“母亲”二字硬生生压回到露娜的喉咙里。

“哥！她是——”露娜见到铠过来，立马便要奔向他，却被迎面回来的长剑吓住。

铮——两剑相格，火星四溅。那个挥剑想拦住露娜的士兵手都被震麻，长剑应声落地。铠收起剑，冷漠的来到露娜身边，猛地拉住她：“你胡闹够了没！”

露娜气不打一处来，红着脸要顶嘴，薄唇一张一合却无法发出声音。

铠看向后方，视线穿过层层人海射向队伍边缘的一名白发方士。那白发方士极具风度的将铠并不友好的视线收下，回以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不用谢，不过徒手之劳。省了将军你费心管教不成器的妹妹了。”言语被方士用法术传进铠的耳朵里。

铠的嘴角抽了抽，心道：谢你大爷！而后转向半空中的巨龙，提起长剑，指挥身后的赶到的数百精兵道：

“我等今日在此奉皇命封印魔龙——”

身后百人一齐应道：“天佑吾皇——天游吾国——”

军阵后方冰冷的箭一齐射向青龙，长剑砍在青龙坚硬的鳞片上伴着苍穹上不息的大雨，在血与死亡的交界线上仿佛奏出声声乐章。喊杀声震天，青龙的声音被淹没在战斗的噪杂中：“小凯....”

“小凯....”

将军陷入战斗，耳边只剩下风雨声和金铁相格的声响，隐约听见青龙仿佛在道出一声声熟悉的呼唤，但他顾不上，战斗圈内围的一百多人此时仅剩屈指可数的几个，凡人与青龙的力量差距太过悬殊，只有靠源源不断的进攻才能伤得了青龙。

可这青龙却好像不知痛苦一般，总是一只龙爪已经被斩断，背上插满了剑，却还是不依不饶的向一个方向行进。

“这魔龙疯了吗？！刀剑砍进肉里就跟没感觉似的！”副官的手臂被青龙伤到，不得已退到后方，拍了下前排的铠，道：“将军小心。”

铠的身上早就挂了彩，好在没有受重伤，战斗的间隙回头看了眼露娜。他的妹妹被那方士的法阵控制住，却还是挣扎着向这边冲来，那女孩红着眼睛哭喊却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铠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这一点迟疑让他被青龙紧接着的一次轰击划到，向后跌出几米远。

青龙怒吼着挥起一阵风，数百人竟全部被掀翻在地，除了那个白发方士。战场一时间鸦雀无声，铠正要撑着剑站起身来，却突然愣住了。

青龙的话语被他清清楚楚的听见：

“小凯....”

“小凯....”

一如往昔。

铠愣住了，整个身体的温度仿佛一瞬间凝固住。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画面一时间冲向脑海，孩童时温柔的母亲的模样历历在目。他的母亲是青龙，是这个正在被他伤害的青龙。身边被击倒的士兵陆陆续续起来，再次提起剑冲向巨龙，喊杀声又一次将微弱的呼唤淹没。副官皱着眉拉了把愣住的铠，焦急道：

“将军！将军！紧要关头您怎么不动了！”

又有不少人道：“你方才才受封！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啊！”

“这魔龙一睁眼便是连天大雨，是它给我大唤龙国带来了灾祸。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你忘了圣人的教导了吗？”

人言如洪水将铠席卷，可他依旧无动于衷，直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铠的瞳孔急剧收缩——视线里白发方士出现在战场中央，挥手便是一道暗红色的法术链条，紧紧拴在青龙的脖子上。紧接着青龙的鳞片和骨肉一点点分离，被法术链条抽走似的缓缓瓦解

“不——”铠怒吼着提剑冲向白发方士，却还是晚了一步——白发方士低头暗暗念了一声咒语，只见一团巨大的法术猛然出现，直直轰向青龙。

一声巨响过后，百米青龙赫然间碎裂，血雨漫天。破碎的尸体摔到地面上，溅起鲜红色的水花，一个女人倒在破碎的巨龙尸体中，艰难的喘着气。

铠一剑斩下了方士的脑袋，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方士的人头落地，嘴角带着笑意。年轻的将军满身是血，举着剑呆呆站在原地，剑尖不偏不倚地指向奄奄一息的女人。

失去了神体的青龙吐出一口血，艰难的支撑起上身，拖着断腿向前方爬。“秋山....等等我....”言语被血水淹没，从她牙缝间渗出。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遥远的那一端，朴素勤劳的男人站在门前，微笑着等她回家。那个名为秋山的男人会微笑着，对披星戴月的她道一声：“回来了.....”

他站在秋日的山头，融入满山的美景。

青龙向前方伸出手，想握住秋山伸过来的手，却在下一秒没了气息——有人推了铠一把，使长剑刺中了奄奄一息的青龙。

铠颤抖着将剑拔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鲜血，崩溃地仰天怒吼。他疯一般的回头，猛地掐住副官的脖子，将对方举起。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好像下一秒就要掐断对方的脖子：“为什么！为什么！”

副官涨红着脸，话语支离破碎：“将....君....我们这是为....天下苍生除恶龙.....”

身旁的士兵们有道：“是啊！将军您有功了！”

“恭喜将军！”

 

言语声将铠吞没，他放下了副官，脱力地跪在地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静谧无声。他想到二十年前，那个带着妹妹逃走的少年，在心里下定决心要保护妹妹，要拥有力量和权势，变成保护妹妹的，坚不可摧的铠甲......他想到无数个寒冷的夜里，不善言辞的少年路过家门，却只是远远的看一眼，望见屋内温暖的灯火，便安心地奔赴战场，去杀敌立功.......他想到少年人一心执念，不惜代价也要往上爬，从小兵一步步做到将军，本以为功成名就，便可以衣锦还乡与家人团聚......

可曾想.....

 

露娜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身体失去了力量，瘫坐在地上，眼睛里失去了光。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举剑冲向铠。

突然间群山轰鸣，一道强光从天顶射下。青龙的尸体旁，地底的枝丫开始破土而出，似乎正借着青龙的血液迅猛生长，不过片刻一株参天大树包裹着青龙破碎的尸骸，现于眼前。与此同时，露娜猛地停下来，她和铠同时感到一阵昏天暗地的能量，从指尖开始，青色的龙鳞缓缓显现——

强光中走出一个身着盛装的仙人，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淡淡道：“青龙换代.....”

“在你们兄妹二人中，将出现下一代青龙......”

“拥有无上法力....”

“做出选择吧.......”

铠几乎没有犹豫，忍着能量的压迫感，答道：“我。”

仙人闻之莞尔一笑，转过身去。

露娜握紧长剑，再次挥向铠，她崩溃的怒吼道：“你到头来都只知追求力量！你这个怪物！”

铠没有反抗，受了露娜一剑，而后忍着剧痛将露娜推开。龙鳞逐渐遍布，最终将他整个覆盖，随着一声痛苦的怒吼，铠化作百米巨龙。他将挣扎着的妹妹护在掌心里，而后拍出一张传送符，将对方传送到千米之外，高地上的皇陵。

他将那句“对不起”咬碎在唇齿间，终究是觉得没有资格道出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新一代青龙缓缓向东方飞去，飞过一座山头，来到高耸入云的青龙柱旁。青龙盘绕在柱上，看向下方的芸芸众生。那锦衣仙人站在旁边，抚摸宠物一般温柔的抚摸着青龙的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

铠无视他的话，道：“他们该死.....”

仙人闻之狂笑道：“哈哈哈哈...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四海八荒不值得.....人类是造物主的残次品，何德何能受九荒庇佑？”

铠不断重复着：“他们该死.....”

见对方一直无视自己，锦衣仙人无奈也似的耸了耸肩，转身消失在茫茫之中，只留下一句：“你现在有力量了。海内有我设下的符咒，只需要你下定决心.....

“我再问你，他们...是否有罪？”

 

被世俗的观念牵绊，被心中的成见摧毁。

背上一坐罪的大山。

凯自愿成为新的青龙，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里。

屠龙者终将为龙。

 

凯点点头。九荒的神明笑着离开。

青龙开目，沧海横流。

话音刚落，新一代东方青龙龙尾猛地甩下。紧接着东海赫然翻起千层浪，数十米高的巨浪如猛兽一般，杀将上岸。

 

 

猛水席卷一切，将这个国家推向灭亡。

大水将东方五分，往事溺死于沧海桑田......

 

 

 

 

 

 

 

 

Ps:

青龙篇回忆杀结束，但青龙篇还没结束（淦好长）

到头来铠露的误会还是没有解开.....

套用李白白的话：“这也太狗血了吧”

 

不知道这章能否解释：“成为圣兽是画地为牢”呢？

 

感觉到瓶颈期了，蹦不出字来。感谢大家支持，这里会努力码字的。

关于剧情的讨论欢迎移步评论区。

遗憾的故事就当作故事看看得了，不要太上心。

这里称呼露娜为少女其实是不太对的，不要太较真啦。